盜賊傳承
世代傳承的意志,時代的變遷,人們的夢,只要人們繼續追求自由的答案,這一切的一切都將永不停止──《海賊王》
「學弟,我們這一支有一個神聖的使命……」
民國一百年秋,我進入大學,就在迎新那天,第一次見面的直屬學長花了五秒鐘打量我,然後開口:
「……把考卷偷出試場!」
無庸置疑,期中考和期末考是大學生活的兩大魔王,不同於中學時代一路上有老師安排小怪練等,剛登錄的新鮮人經過多采多姿的兩個月後,所要面對的首役就是boss等級的期中考,這個時候,考古題就是必備的神兵!
「而我們就是為全班盜取神兵的俠盜!」
地點是疑似排水不良形成的死水池邊坡,因為是一般學生上課、吃飯路線的死角,算得上這個校園前三大氣氛優良的約會景點──順帶一提,另外兩個是通往頂樓那座終年不開放的樓梯和圖書館舊書庫的廁所。但現在是雨要下不下的悶熱九月天,和我並排躺在草地上的是穿球褲、夾腳拖的我學長。
原則上學校規定考卷不得帶出試場,正在思考為什麼這個座號的二年級生不是長腿短裙姐姐的我聽著學長解釋,考卷根據應考人數印製,考完試就必須交回,監考老師會清點考卷,確認數量無誤才會離開,理論上考卷都必須寫上名字,所以誰沒交應該都很清楚,但試題卷和答案卷是分開的,大部分的人都沒有在試題卷寫名字就落跑,因此很難追究帶走考卷的人。
「這是身為十九號世代相承的任務,全班聯合不署名的默契,保障我們下手的安全,而我們就要把到手的考卷傳給下一代直屬,隔年複印成全班的考古題,來回報大家的信任。」
所以才會有這麼大一個箱子嗎?宿舍狹窄的電腦桌上搖搖欲墜著學長給我的龐大紙箱,我花了不只一點工夫才把它從那塊偏僻的草地搬回來,箱底還沾著未乾的草汁。
「不用擔心!學長我會教你幾招壓箱絕活,讓我們為了宇宙繼起之生命奮戰吧!」臨走前學長對還在想著長腿學姊的我說,怎麼想都是我距離宇宙繼起之生命比較接近。
我決定把紙箱收到衣櫃裡,然後忘了它兩個月。
期中考前兩個禮拜,渾噩的大學生陸續甦醒,我終於翻開只在第一節課拿出來過的課本們。
期中考前一個禮拜,課本們宣告棄守,某個日出時,我突然想起學長傳下的紙箱,那天傍晚,我和室友在影印店待了珍貴的一個半小時,掌握全班性命的神兵在當晚燎原。
上陣之際,我才想到學長口中的壓箱絕活好像還是不傳之密,考卷從前排傳到倒數第二位的十九號,我振筆的手開始忐忑,在神兵淫威之下,考試不難,這代表我更有理由不計代價把這次的考卷偷回去,從學長對我說出那句話起,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必須偷出考卷的事實。
鈴響瞬間,前後左右的同學參差起立,我趁勢把考卷連同鉛筆盒塞進背包,後面的同學要收考卷,我搖搖手,他便心領神會,繼續往前。
才出考場,我看到學長從隔壁教室出來,鬼鬼祟祟把我拉到廁所。
「怎麼樣?」他刻意壓低聲音,反而更引人側目。
我亮出背包裡的考卷,他重重在我肩膀上一捶,問我是怎麼拿出來的?
「不錯嘛!第一次就懂得用『重影分光勢』。」
那個星期內,我用了兩次學長在廁所中傳授的「二一成三手」,在一傳到考卷時就把兩張重疊當作一張留下,逼得監考老師不得不拿出備用考卷給最後一個同學,另外一次老師打從一開始就發錯數量,我趁她在正發最後一排時,把多的考卷塞進抽屜,考完試後再回來拿。
每天考完試,我和學長都在同一間廁所碰頭,檢討那一天的戰績,多半是他在講話,哪些時機有點危險、哪些技巧妙不可言、值得命名流傳等等,我始終懷疑學長琅琅上口的那些招式其實都是他自己取名的,他會很堅持兩個明明差不多的方法有何精髓之異,值得分別取兩個看似用了期末考週不唸書一個晚上取出來的名字,總算盡興後,他會交給我明年的兵器,囑咐我務必也要把考卷收好,等著傳給學弟或者最好是學妹。
最後一節考完,我在廁所等了二十分鐘,學長出現時苦著一張臉,像是女朋友的心飛出了全壘打牆外。
「失手了。」他說。
鈴響的時候,監考老師正好走到最後一排,學長沒有注意到這點,迅速使出「重影分光勢」時被抓個正著,留在教室裡談了好一會兒,才僥倖躲過去學務處的命運。
我很難對這種失誤由衷感到同情,不過當然還是安慰了學長兩句,但當學長望著我,十分誠摯地為明年的考古道歉時,我突然也憂鬱起來。
我找來一個堅固的郵局便利箱,把四份考卷按順序疊進去,等到明年秋天,來拿這東西的傢伙會感激涕零吧?
便利箱預計在期末考增加六份收藏,大部分的試場中,「重光分影勢」是最單純也最不著痕跡的手法,但有鑑於學長的失誤,我打算尋找其他可以半途改變方針的替代方案。「順水推舟」是利用時間推延來對付喜歡巡堂的監考老師,在往前收考卷途中,以假動作掩護中段的同學藏考卷,理想狀況甚至要能調整前進速度,讓藏考卷的瞬間周圍有最多人起立或移動,這個方法背負著需要多人配合的致命缺點,我也不太喜歡用。
應該需要更準確的方法,我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用同樣的幾招度過期末考週。週四早上第一節,一月中的教室溫度和想早起考試的奮發心情差不多,接近鈴響前,我一邊翻著去年考古,一邊偷瞄後面還空著的座位,是睡過頭了吧?
考卷發下來的時候,我猶豫著要放上沒有人的桌子,或者直接進到自己的抽屜,然後耳邊傳來鞋跟響。
「遲到了嗎?他的考卷先給我吧!」綁著高馬尾的──大概是學姊吧?我不認為有大學老師會是這個年紀──對我伸出一隻手。
我只得把到手的考卷交上去,目送她長靴上搖曳的格子裙走遠。
考試之間,我一直分神注意後方的動靜,半個小時過去,他還是沒來,只有監考老師好幾次經過走道的風動。
少了最後一個同學,倒數第二排的我必須收考卷,故意稍微晚一點站起來,藉人群掩護藏起自己的考卷,等我走到講台已經是最後一個上前的人。
「先等一下喔!」
我交上考卷轉身後,不敢相信那是在叫我的聲音,這一個停頓間就錯失了逃脫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