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燼
『像切一樣的人!』
「激情過後的懶散。」我這麼形容自己,灰燼底下也許還藏著火,爭著吸進氧氣苟活的微火。
像切‧格瓦拉。一顆子彈穿越他的眉心,打碎波利維亞還建到一半的天堂─-倒下時像耶穌,兩眼還是盯著天空(看的到天空嗎?)。
像切‧格瓦拉的屍體,剩灰燼和餘下那麼一點永垂不朽的革命。
「你是性功能障礙,小廢物。」昕華照樣的潑我一盆冷水,順代道出今天使用第57次的廢物。
「我是冷硬派的馬修史卡德。『我叫馬修,我沒話說。』」我反駁,然而我走在台北市,一個遠不及八百萬個故事的地方。冷硬派?不喝屬於野紳士的波本酒,喝純喫茶,還必須是綠茶口味。綠茶口味……不是綠茶……
「你回神啊!你還要當廢人多久啊?」又一次,雖然換了個字眼,但差不多。
聯想是永無止盡的,天空聯想到夕陽、到晚霞、晚霞到一樣橙色的龍舌蘭日出、甜甜的水果調酒到還沒嚐到的初吻、到情人給離城騎士的祝福…聯想是永無止盡的,開了頭就停不了。
「命運也是永無止盡的,一縷細線,一條長河,卡通裡遠處飄來的酥派香,領著兔子不知道往哪裡。」但其實不是,命運的開始是父母親的任性,沒經過當事人同意的誕生。命運的行進是三流的推理小說,精彩的篇幅只有一章(甚至沒有)。
而後命運的結束是一顆子彈,窮人的命運連一顆子彈都買不起。
「你別再想了,什麼時候才會學乖,不需要隨時被哲學綁著。更何況除了我又有誰能夠理解你的囈語,敲醒你該是時候去打個槍。另外記得幫我燒大澤祐香那片。」喘口氣,他繼續。
「神啊、宗教啊、情愛啊、命運啊、自由意志啊、存在主義啊…都一樣愚蠢。當你對它們全部精通後,也不會比頭上戴著保險套的醜人聰明。」
想忽視也難的,完全不同於我們的代表頂著綠色毛線帽彈著吉他唱歌,穿窄褲、還戴黑色粗框眼鏡(而那些東西總是匪夷所思的貴)。
「也是啦,沙特的嘔吐確實令人嘔吐。」當詩人是自找苦吃,哲學家是瘋子。
「對了!和你說過沒,我用《嘔吐》換到《切‧格瓦拉之死》,價差三百多,超值得。不過那厚到可以當盾牌,根本看不完。拿去蓋泡麵搞不好紙杯還會被壓垮。」
「無聊。」他說,踢了我小腿肚一腳。
當英雄太辛苦了,切‧格瓦拉死的並不值得,他活的也不值得。古巴不是他的國家,波利維亞也不是。格瓦拉的英雄同樣不值得,甘地脆弱的身軀怎麼挺得起印度?不需要汲汲辛棄疾的生前身後名;不需要諸葛嚥下的最後一口無奈。沒必要當耶穌。『若有人要跟從我,就當捨己,背起他的十字架來跟從我。』﹝可 8:34﹞噢!我去你的!
「不是只有切‧格瓦拉式的熱情而已。」昕華說過。「還有更縝密,寧靜的。」
格瓦拉不值得,卡斯楚長長的演講不值得,菲德爾的沉默不值得。他只是個膽小鬼,過分大膽的膽小鬼,反對社會只是他的宣洩,他甚至無法面對自己年邁的父親。摩托車不值得,他的鬍子也不值得,更別說他的雪茄。
切是英雄,但英雄不值得他去當,世界需要英雄來犧牲,卻不值得被那些人奉獻出他們的血。格瓦拉不該做一個英雄,他是一個無法掙脫的羔羊,等著慈善的祭司揮下他的刀,用血祭天。世界需要英雄,卻不配擁有。
為什麼聖人看起來如此高不可攀?似乎根本不與我們同活在一個次元,那麼潔白,永遠都是機智、幽默、聖潔、善良、慈愛還有所有正面的字眼。
「不看了…」我喃喃低語,順手把才翻幾十頁的孫正義傳闔上。
裡面把孫正義變的很不真實:永遠樂觀積極、天才、奮鬥不懈。太不人性。一點也沒有被講台前頌詠無聊的老師給打擾到,趕走了孫正義,思緒又再度回到了格瓦拉,紅色的格瓦拉。
英雄活的比聖人更殘酷,有血有肉,一樣的瘋狂與愚蠢。雙手暴怒的朝著天空揮舞,十九歲當然也沒如願發明出哮喘病的良方,他咒罵、他痛哭、他飲著啤酒說出下流笑話、他壓榨著肌肉爬行在叢林、他暴力的拳頭淌著血、他失敗、他幼稚叛逆、他終於殺了第一個人。
英雄只是我們要的,實際上他們是囚犯。
「所以他還是英雄。」窗外沒有雲,淺藍色亮的好不刺眼。在金恩博士結束他轟轟烈烈的演講時,我看見昕華已經睡著了。我還是癱在坐位上。十八歲的我,軟綿綿的冷硬派,依舊是個廢人。
終於等到四點的鐘聲響,還剩一堂自習課,但我不想待著坐完。拎起書包後才想到,既然回去也沒有要讀,那何必多背一個包包。於是我放下它轉身離開教室。
「給他先知道我又要翹課,就不用走了。」我偶爾會自言自語,有時候悶上一天也是難受。
「有時候真搞不懂他的堅持。哈!我不是你的籠中鳥,我是快樂的放山雞!」
對自己講話是最輕鬆的,不管是哲學或是無意義話語的吐漏。邊唱著荒腔走板的歌,邊翻過老舊的圍牆。其實我也沒有要去哪裡,更坦白的說,我不知道有哪裡好去。我想我只是不願意安分的待在教室裡,翹課是一個小手段,安撫老想自由自在的心。
我們為了旅行而旅行。
有尋找什麼的旅行、遺忘什麼的旅行。以及只是旅行的旅行,說久就走,旅行可以不需要目標,只要La Poderosa一台、南美洲地圖、一點零錢,然後用熱情與馬黛茶做燃料。